问与答



       现在,正如前面承诺过的,我将会自问自答几个普遍被问到的问题。

       第一个是复合问题:和欧几里得的系统相比,这份心理倾向列表是不是显得有点重复?这些倾向之间是否有重叠之处?这个系统能用其他同样令人信服的方法排列出来吗?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但这些缺点并不算严重。进一步提炼这些倾向的做法虽然是可取的,但却会使它们的实用性受到限制,因为对于像心理学这样的软科学来讲,有许多含糊之处是没办法弄清楚的。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能否举出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事例,而不是米尔格拉姆式的受到控制的心理学实验,然后用你的系统来令人信服地对各种心理倾向之间的相互作用进行分析?答案是肯定的。我最喜欢的事例是麦道公司的飞机乘客撤离测试。政府规定,新型飞机在销售之前,必须通过乘客撤离测试。测试要求满载的乘客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撤出机舱。政府的指示是,这种测试应该和现实的情况贴近。所以你撤离的乘客如果是一些只有20岁的运动员,那么肯定是通不过测试的。于是麦道安排在某个阴暗的停机库进行撤离测试,请了许多老年人来扮演乘客。飞机客舱离停机库的水泥地面大概有二十英尺高,而撤离的通道是一些不怎么结实的橡胶滑梯。第一次测试在早晨进行。有二十个人受了重伤,而且整个撤离过程耗时超过了测试规定的标准。那么麦道接下来怎么办呢?它在当天下午进行第二次测试,这次也失败了,多了二十名严重受伤的人,其中有一个还落得终身瘫痪。

       哪些心理倾向对这个可怕的结果作出了贡献呢?把我的心理倾向列表作为一张检查清单,我将会作出如下的解释。奖励超级反应倾向驱使麦道迅速采取行动。它只有通过乘客撤离测试才能开始销售新飞机。同样驱动该公司的还有避免怀疑倾向,这种倾向促使它作出决定,并依照决定去行事。政府的指示是测试应该和现实的情况贴近,然而在权威—错误影响倾向的驱动之下,麦道过度遵守政府指示,采用了一种显然太过危险的测试方法。到这个时候,整个行动的过程已经被确定下来,于是避免不一致性倾向使得这种近乎无脑的计划得以继续进行。当麦道的员工看到那么多老人走进阴暗的停机库,看到飞机客舱是那么高,而停机库的水泥地面是那么硬,他们肯定觉得非常不安,但发现其他员工和上级对此并没有表示反对。因而,社会认可倾向消除了这种不安的感觉。这使得行动能够依照原定的计划进行;而计划能够得以延续,也是受到权威—错误影响倾向。接着出现了灾难性的结果:当天早晨的测试失败了,还有许多人受了重伤。由于确认偏见,麦道忽略了第一次测试失败中强大的反面证据;而失败则激发了强烈的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促使麦道继续原初的计划。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使麦道就像赌徒,在输掉一大笔钱之后急于扳平,狠狠地赌了最后一把。毕竟,如果不能按期通过测试,麦道将会蒙受许多损失。也许还能提出更多基于心理学的解释,但我的解释已经足够完整,足够证明我的系统在被当做检查清单来使用时是很有用的。

       第三个也是复合问题:这份心理倾向列表中体现的思想系统在现实生活中有什么用呢?广义的进化(包括基因的进化和文化的进化)早已将这些心理倾向深深地植根在我们的大脑里,这些我们无法摆脱的心理倾向能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呢?我的答案是,这些心理倾向带来的好处可能比坏处多。不然的话,它们就不会存在于人类容量有限的大脑中,而且还对人类的处境产生了很大的作用。所以这些倾向不能,也不该,遭到自动地清除。尽管如此,上文描绘的那种心理思考系统,如果得到正确的理解和应用,将有助于智慧和端正行为的传播,并且有助于避免各种灾难。心理倾向是可以改变的,认识各种心理倾向和防范它们的对策通常能够防患于未然。下面列出的这些例子让我们明白一个道理:基本的心理学知识是非常有用的:

       一、卡尔·布劳恩的交流方法。

       二、飞行员训练中对模拟器的使用。

       三、酒瘾戒除组织的制度。

       四、医学院中的临床培训方法。

       五、美国制宪大会的规则:绝对保密的会议;最终投票之前所有的投票都不记名;大会结束前选票随时可以重投;对整部宪法只投一次票。这些是非常聪明的、尊重心理学的规则。如果那些开国元勋当时使用的是另外一种表决程序,那么许多人将会受到各种心理倾向的影响,从而采用那些互不一致的、僵化的立场。那些英明的开国元勋让我们的宪法顺利通过表决,因为他们摸透了人们的心理。

       六、使用祖母的激励机制(注:前文所述“祖母的规矩”),让人们约束自己,从而更好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七、哈佛大学商学院对决策树的强调。在我年轻而愚蠢的时候,我经常嘲笑哈佛大学商学院。我说:“他们居然在教那些28岁的人如何在生活中应用高中的代数知识?”但后来我变得聪明了,终于明白他们的做法是很重要的,有助于预防某些心理倾向引起的糟糕后果。虽然明白得有点晚,但总比始终不明白好。

       八、强生公司所用的类似于尸检的做法。在绝大多数公司,如果你进行了并购,而这次并购成为灾难的话,所有造成这次愚蠢并购的人、文件和演说都会很快被忘记。没有人愿意提起这次并购,因为害怕联想到其糟糕的结果。但是强生公司规定每个人都要审视已完成的并购,将预测和结果进行比较。这么做是非常聪明的。

       九、查尔斯·达尔文在避免确认偏见方面作出的伟大榜样。美国药品管理局(FDA)效仿了达尔文的做法,很明智地要求在开发新药物的研究中必须采用反确认偏见的“双盲试验”(Double Blind)方法。

       十、沃伦·巴菲特关于公开竞拍的原则:别去。

       我的第四个问题是:在你的列表所展现的思维系统中隐藏着什么特殊的知识问题?

       嗯,答案之一就是悖论。在社会心理学里面,人们对这个系统了解得越多,它的真实性就越低,而这恰恰使得这个系统在防止糟糕后果、推动良好结果方面具有很大的价值。这个结果是悖论式的,让人没办法把心理学和基础物理学联系起来,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就连纯数学都无法摆脱所有的悖论,心理学里面有些悖论值得大惊小怪吗?

       这种认知转变中还有一个悖论:被操控的人即使明知道自己正在被操控,也会心甘情愿地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在悖论中创造了悖论,但还是那句话,这有什么关系呢?我曾经非常享受这种情况。许多年前,我在晚宴上遇到某位漂亮的女士。我以前并不认识她。她先生是洛杉矶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坐在我旁边,仰起那张美丽的脸庞,对我说:“查理,你能用一个词来说明你在生活中取得非凡成就的原因吗?”我明知道她肯定对许多人都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我每次见到这位美女都会精神一振。顺便说一声,我跟她说的答案是我很理性。至于这个答案是不是对的,你就自己判断啦。我可能展现了某些我原来不想展现的心理倾向。

       我的第五个问题是:我们需要将经济学和心理学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吗?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好像已经有人开始这么做了。我听说过一个这样的例子。加州理工学院的科林·卡米瑞尔(注:科林·卡米瑞尔,1959—,美国行为经济学家)研究的是“实验经济学”。他设计出一个有趣的实验,让一些智商很高的学生用真钱来模拟炒股票。结果有些学生为某只“股票”付出了A+B的价格,尽管他们明知道该“股票”当天的“收盘价”是A。这种愚蠢的行为会发生,是因为那些学生被允许在一个流动市场上自由买卖那只股票。有些学生付出A+B的价格,是因为他们希望能够在当天收盘之前以更高的价格卖给其他学生。现在我敢自信地预言,大多数经济学教授和公司理财教授将会无视卡米瑞尔的实验结果,继续坚定地信奉他们原来那种“严格的有效市场假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种情况将再次证明聪明人在受到心理倾向影响之后会变得多么不理智。

       我的第六个问题是:这些有关心理倾向的知识难道不会带来道德问题和审慎问题吗?我的答案是会的。例如,心理学知识能够用来提高说服力,而说服力和其他力量一样,既可以用来做好事,也可以用来做坏事。库克船长曾经用心理学花招耍了他的水手,让他们吃酸泡菜来防治坏血病。在我看来,尽管库克船长有故意操控那些水手之嫌,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种做法是道德的,也是明智的。但更为常见的是,你会利用有关心理倾向的知识来操控别人,以便获取他们的信任,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一来,你就犯了道德的错误和不够审慎的错误啦。道德错误很明显,不用多说。这么做之所以犯了不够审慎的错误,是因为许多聪明人在成为被操纵的目标之后,会发现你正在试图操纵他们,反过来憎恨你的行为。

       我最后的问题是:这篇演讲稿存在事实上和思考上的错误吗?答案是肯定的,几乎是肯定的。这篇稿件是一个81岁的老人凭记忆花了大概50个小时改定的,而且这个老人从来没有上过一节心理学课,在过去将近15年的时间里,除了一本发展心理学的著作,没有看过任何心理学的书。即使如此,我认为我这篇演讲稿整体上是非常站得住脚的;我希望我的后代和朋友将会认真地考虑我所说的话。我甚至希望会有更多的心理学教授和我一起致力于(1)大量地采用逆向思维;(2)详尽地描绘心理学系统,让它能够像检查清单那样发挥更好的作用;(3)特别强调多种心理倾向共同发挥作用时产生的效应。

       我的演讲到这里就结束啦。如果你在思考我所讲的内容的过程中得到的快乐,有我写下它的时候得到的快乐的十分之一那么多,那么你就是一名幸运的听众。